神經內科 謝向堯專欄 ─ 同情心與同理心 醫病譜出交集與共鳴
從前我在醫學中心服務。那裡總是人滿為患,常遇到來自各地的疑難雜症。患者行動再怎麼不便,泰半的家屬也會想辦法掛到號,只為尋求「最好的醫療」。直到我轉任地區醫院,發現不同地區的風土民情不同,患者期望也有差異。
有位60多歲體型中廣男子,撐四腳枴杖走進門診。他初次掛號時,主訴「近一年常跌倒」,他全身有很多舊傷,如頭部、腿部、臀部…,表示跌倒不是偶發事件。他叫阿七,據說六位兄姊裡有兩位哥哥生前也曾經常常跌倒。若此線索屬實,他罹患神經退化性疾病的可能性就大增了。
阿七住院數天後來了一位女性,是他的前妻阿雲。他們離婚兩年,但阿雲聽見鄰居轉達消息,還是來照顧他。由阿雲口中得知,阿七記憶力比兩年前更衰退,其他還包括吞嚥不好,眼神看往上下左右都稍嫌吃力。腦部MRI顯示,腦幹與腦皮質比同年齡者萎縮,及相對擴張的腦室。
綜合以上表現,比較近似於多重系統退化的「進行性核上肌群麻痺(PSP)」。這類疾病有的可以問出家族遺傳史,但較多是個體基因異常,診斷主要靠臨床症狀和影像。
退化疾病 無藥物可根治
這類退化疾病沒有藥物可根治,且較不樂觀,常常發病一至三年內就得臥床。我開立一些巴金森氏症藥物,看阿七的肌肉協調能力能不能改善、減少跌倒機率,但足夠的復健訓練、小心進食還是很重要。阿雲淡淡地說:「那就多麻煩醫師了!」語調聽不出一絲憂慮。我心裡嘆了口氣,因為我心知肚明,以後能幫的忙將會很有限。
感慨自己在動作障礙疾病領域經驗不足,我自顧自地念著:「我可以介紹你們到我原來服務的醫學中心去評估,或許能讓阿七的狀況更改善。」阿雲客氣的說:「不用了!醫師已經很幫忙了。」出院後,阿雲規律帶阿七回門診。儘管他由輪椅起身仍有些費力,不過已經不會一站起來就往前傾倒。
有次看診,我建議阿雲,應該帶阿七去作病人自主權利法的「預立醫療決定」。阿雲仍惜話如金:「我們會考慮的。謝謝醫師總是替我們著想。」我當下想,自己是否心急了些?雖然未雨綢繆,卻好似作了殺風景的事,更怕就此影響醫病關係。
家屬送自家菜 令我感動
然而隔次回診,阿雲居然提一袋空心菜與茄子來送我。她對我說:「這是自己種的蔬菜,醫師請務必收下,不要嫌棄才好。」我連忙道謝。感動都來不及了,怎麼會嫌棄呢?這對夫婦的態度讓我印象深刻。也讓我重新思索,甚麼叫做「最好的醫療」?
何謂最好醫療 陷入長考
在地區醫院,我遭遇了一些以前可以眾人通力完成,但在這裡卻不能做的事。有時我感到有心無力,於是給患者更多的建議,推薦我信賴的後援。有人欣然接受,有人卻沒去,或回答我「醫師,現在這樣治療就很好了。」
這些念頭,經常在我的心裡糾結。不是用我心中最好的藥物與技術,細心的治療,才算得上仁心仁術嗎?我換了行醫環境,依舊保有理念與經驗,奈何有許多受限於人力、設備之處,得適度妥協。反之如阿雲,或許仍有她的期待,但也不企求更多,只要阿七有進步、活在當下就夠了。
我們各自依存本性「做自己」。做自己需要很多勇氣,但也容易被諸多外在條件影響。我以長年的思維來治療,有時仍感嘆做得不夠理想;不過她們的反饋卻真摯且滿足。
未曾想過,同情心與同理心能夠以這種方式產生交集與共鳴。沒有抱怨與質疑,只有體貼與感謝。我還有一些隱約的鴻溝需要慢慢跨越,但這將會是行醫路上得持續學習的課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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